“黄龙三见”与三榜眼的传说

□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文/图(tú)

泉州黄龙溪的水湛而(ér)深，每遇涨潮，恰似“海眼”开阖。民间传说称，溪上只要出现“龙影”，则当年科举泉州必出(bìchū)一位榜眼。由(yóu)宋至明，已有曾会、石起宗、黄养(huángyǎng)蒙三人应此(yīngcǐ)谶语，故有“黄龙三见”之说。美丽传说赋予了黄龙溪独特的文化内涵，也表达了民间对于文教昌盛的一种向往与追求。

黄龙溪(huánglóngxī)得名于唐末五代

古时黄龙溪绕流南安文庙(wénmiào)，图为南安文庙现状。

泉州东溪、西溪两大支流在南安丰州的双溪口汇合，随后奔涌至九日山前，此溪江段被称为“金溪”。在其下游，即(jí)为黄龙溪（也称黄龙江），溪水滚滚直抵如今的潘山公园南岸。潘山南麓古有黄龙渡口，今已废(fèi)。其实，现在黄龙溪的流域，与古代还是有些不同的。古时，黄龙溪是从南安文庙前绕行而过(guò)的，今因地理变迁，离南安文庙已有数百米的直线(zhíxiàn)距离(jùlí)。沿溪风物虽有变化，但民间传说(mínjiānchuánshuō)却(què)世代相承。相传，黄龙溪得名于唐末五代，当时(dāngshí)有长史吴昼登上九日山下的高楼，意外发现山中隐有龙影，于是搭弓射之。结果一条黄龙腾空而走，山裂成溪，此溪即称黄龙溪。明代何乔远在《闽书》中称黄龙溪是出于“归化里西平、五峰二山间”，“石峡夹峙，飞流下注(xiàzhù)，水湛至深(shēn)，里人指为海眼。时有龙见脊影，祷雨时应(yīng)。”

古时，黄龙溪(huánglóngxī)中(zhōng)屹立一巨石，民国时期的《南安县志》载其“高广几一丈(yīzhàng)，状如蛤蟆，头腹(tóufù)并肖”，并记称“此石有黄点，能随水上下”，看着像是在(zài)溪中快乐舞蹈。于是这块会“跳舞的大石”被民间称为“黄石”。《闽书·方域志》还称此石“旧在溪中，后移岸上(ànshàng)，比复见溪中矣”，把这巨石描绘得像块“活石”，使之(zhī)成为黄龙溪上的一大奇观。明清时期，因为丰水期水流湍急、声势浩大，黄龙溪又多被旅人称为黄龙江。

曾会曾至九日山下延福寺(yánfúsì)访契仙上人。图为延福寺现状。

泉州古郡(jùn)，濒临海疆，背依群山。泉州人不仅有瀚海渔猎的智勇，也有耕读传家的刚韧。北宋时，泉州郡城内出了一位才子曾会（字宗元）。其父曾穆(céngmù)曾任(céngrèn)德化令，殿中丞致仕。曾会少时家道中落，但他不惧贫寒，求知若渴。为(wèi)了不被打扰，他常出郡城沿江独行，借着天光诵读诗书，时而又以(yǐ)草秆作笔、泥地为纸，默书胸中经论。顺着笋江、黄龙江而上，有名山九日山，此山(cǐshān)“双峰翳翳，摩崖(móyá)历历”，曾会也慕名前去拜谒过这座名山，后来还结识(jiéshí)了山下延福寺住持契仙上人。

那时，同郡另(lìng)一位(yīwèi)才子钱熙（丰州人）与曾会(cénghuì)关系(guānxì)不错，两人常同席课读。雍熙二年（985），钱熙率先擢进士，于是他写诗句鼓励曾会曰：“好看闽州名士传，东南此事古来稀。”这番话点燃了曾会心中(xīnzhōng)的(de)火种，他更加刻苦攻读，以期追赶好友(hǎoyǒu)的步伐。端拱元年（988）秋，曾会参加福建乡试，力拔头筹，成为当年解元。返乡之后，曾会特地入住九日山下的延福寺，试图在(zài)梵宇琳宫中静下心来读书，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。结果，翌年，曾会果真金榜题名，殿试居甲科之二，成为“榜眼”。

消息传至家乡(jiāxiāng)，整个泉郡都沸腾了。有(yǒu)人便顺势附会称，这是黄龙溪(huánglóngxī)中的“黄龙”开眼了！也有声称，就在曾(céng)会登甲第时，有“黄龙见溪南”（见《闽书·方域志》）。民间有传言称“溪南”是指金鸡渡渡口，也有称是在黄龙渡口，不一而足，但都表达出一种对家乡出了英才的自豪(zìháo)、亢奋之情。

端拱二年（989）十二月，曾会请假还乡。淳化元年（990）三月，在携(xié)家眷入京时，曾会又至延福寺访契仙上(shàng)人，并为该寺撰写(zhuànxiě)《重修延福（寺）碑铭》，留下重要历史信息。曾会育有六子，其一便是(biànshì)北宋名相曾公亮。曾会一生著述颇丰，传世的有《杂著》20卷、《景德新编》10卷等。清道光《晋江县志》载：“以文章(wénzhāng)名世者，唐有欧阳行周（欧阳詹），宋有曾宗元（曾会），文藻(wénzǎo)敏给。”

志怪(zhìguài)小说描绘“见龙”场景

如果说北宋曾会的“榜眼之路”仅是为“黄龙(huánglóng)现踪(xiànzōng)”传说提供了某些灵感的话，那么南宋石起宗的科举事迹，则为宋人创作黄龙溪“民间故事”提供了重要素材(sùcái)。

石起(shíqǐ)宗，字似之，祖籍同安。北宋时，同安石氏为望族，曾出过石亘、石赓等名臣。石起宗后来随家人先后徙居晋江安海(ānhǎi)、泉州(quánzhōu)郡城。少年时，石起宗曾读书于晋江灵秀山中。他好学不倦，特别嗜书，故而学问扎实。徙居泉州城的万厚铺（故居原址在今井亭巷内）后，石起宗从学于名师黄宙（即黄由仲），在诗赋、书画等方面皆有(yǒu)造诣。当时城内(chéngnèi)住着一位名士，名唤诸葛廷瑞(tíngruì)（字麟之）。因在万厚铺有诸葛氏的祠堂，诸葛廷瑞经常出入万厚铺，由是与石起宗也熟络起来。虽然诸葛廷瑞比石起宗大11岁，但这毫不影响他俩成为挚友。二人经常相互切磋学问，增长(zēngzhǎng)学识见闻。诸葛廷瑞祖籍是南安，他对九日山(jiǔrìshān)也很熟，于是(yúshì)常拉着石起宗往九日山上跑，既觅(mì)前贤踪迹，也观山秀婉丽。乾道元年（1165）秋，二人还与友人同登九日山，并留下石刻(shíkè)一方。惜(xī)今石刻上部分字迹早已漫漶不清。

乾道(qiándào)五年（1169），石起宗与其师黄宙一同(yītóng)入京参加会试，双双金榜题名。而后在殿试时，石起宗更是(shì)勇夺榜眼，入列甲第。实际上，乾道五年，泉州中进士之人多达19名，史称“温陵得人为盛”，成为全国美谈。时任泉州太守的王十朋，闻讯大喜(dàxǐ)，当即在州衙内的忠献堂为新第者(dìzhě)赠诗曰(yuē)：“四海英才入网罗，清源龙虎姓名多。经魁兰省得人杰，策射枫庭收甲科。奎宿呈祥前未见，纬星还舍首相过。一杯忠献堂中酒，名节相期(xiāngqī)要不磨。”之后，为鼓励石起宗，王十朋又作一诗《赠第二人石察判(shíchápàn)》曰：“策冠诸儒已奏闻，不妨居次避平津。坐看(kàn)万石门(shímén)阑大，转觉朋山气象新。黄卷更穷稽(qióngjī)古力，青云莫负致君身。试观忠献堂中像，亦是当时第二人。”当时忠献堂内塑有欧阳詹、曾会、韩琦之像，他们皆为科举“第二人”（即榜眼）。王十朋通过诗句暗示石起宗，日后也要向(xiàng)几位先贤看齐。

或许是这次乾道五年的(de)泉州(quánzhōu)科举大捷太(tài)有名了，让一向关注于“神奇荒怪”的南宋(nánsòng)文学家洪迈也“闻风而动”，搜集(sōují)起与(yǔ)这次事件有关的信息。这一搜不要紧(búyàojǐn)，还真就搜出了有趣的故事。洪迈在(zài)其(qí)《夷坚志·丁志·卷11》中写道：“泉州南安(nánān)县学前，有溪名‘黄龙’。乾道四年(sìnián)，（南安）邑(yì)令天台鹿何趋府(qūfǔ)归，过学门，闻路人喧呼，轿卒皆驻足惊顾(jīnggù)。怪问之，曰：‘黄龙溪上龙见。’鹿停车熟视，波澜汹涌中，一物高数丈，崭然头角，出没其间。须臾雷声大震，烟雾蔽蒙，腾空而上，人多有见其尾者……”南安县令鹿何与一批“吃瓜群众”，竟然在乾道四年亲眼目睹了黄龙溪上“黄龙现踪”。乾道三年至四年，鹿何一直在主持修缮南安文庙，所以他经常要路过黄龙溪。《夷坚志》还记载了鹿何“见龙”后为(wèi)安慰诸生所作的诗句：“鸡渡已符当日谶，龙溪仍见此时祥。”前半句指的正是曾会高中榜眼时，民间传说金鸡渡外的出现(chūxiàn)“龙影”。没承想，就在黄龙溪上“见龙”之后的一年内，石起宗也成了榜眼。《夷坚志》于是断言“龙之为灵，其非偶然”，该书不愧是古代著名志怪小说，很懂如何吸引民众眼球。

“黄龙(huánglóng)三见”颇具传奇色彩

“黄龙现踪”故事在明代仍有(yǒu)延续，而且目击者(mùjīzhě)同样人数众多，而这次“见龙”对应的事件则是黄养蒙高中榜眼。

黄养蒙，字存一，号小竹，南安丰州(fēngzhōu)燕山人，广东按察佥事黄澄之子。黄澄对家族子孙的教育十分严格，他在为(wèi)官之后，为让家族延聘的塾师更好地督导子孙学习，特地在丰州九日山的东台重修“九日山书室(shūshì)”（亦称半山(bànshān)书屋），严令儿子养蒙等人入室苦读，风雨无阻。养蒙晚年(wǎnnián)重访九日山时(shí)，还写下《九日山书室》一诗以纪念这段日子(rìzi)：“曾楹茅屋九山曲，时望金溪小径通。堆叶扫云寻老子，烹茶(pēngchá)读易梦周公。几年司计惭明主，何日乘舟挂(guà)晚蓬？江上清风犹旧否，沙汀为我问渔翁。”功夫不负有心人，黄养蒙在明嘉靖二十年（1541）春闱时考中进士，殿试擢为榜眼。

今九日山登台(dēngtái)庙所在位置即为黄养蒙读书处（九日山书室）旧址

何乔远在《闽书(mǐnshū)·方域志》载：“皇朝嘉靖二十年春，（南安）邑人郑普与节推叶遇春饮清源山。叶遥指此溪曰，时大雨中隐隐若龙起西方者。群下咸曰：‘有之！’语未竟，春榜报至(bàozhì)，则黄养蒙又举为第二(dìèr)人。”叶遇春（号素峰）、郑普（南安名士）等人某天正在清源山饮酒话仙时，叶氏突然见到山下黄龙(huánglóng)溪一(yī)带有“龙影”浮现，而且(érqiě)手下之人也都目睹了这(zhè)(zhè)一“祥异”事件。更奇特的是，就在他们惊魂未定(jīnghúnwèidìng)时，黄养蒙登甲第榜眼的喜报即至，这种本应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(qiáoduàn)，偏偏也出现在《闽书》这样的古代文献中。数年后，嘉定人唐爱（字良德）出任南安县令，有人将这一情况(qíngkuàng)反映给他。唐县令一听乐了，马上跑到养蒙读书的九日山书室外，题写“黄龙三见”四字。郑普还为这题词写了一篇长长的跋文，详述当时“见龙”的情景。只不过罕有人知道的是，唐爱恰巧也是嘉靖二十年进士，养蒙登甲第时，他就在现场。

郑成功焚青衣处(chù)与南安文庙近在咫尺

嘉靖二十八年（1549），唐爱主持修缮南安文庙(wénmiào)。当时在南安文庙的东面(dōngmiàn)，有一座宋代建的云泮桥（拱桥），年久失修。唐县令于是下令将此桥改建为长桥，“其状如龙(rúlóng)，向黄龙江而出”，意图呼应嘉靖二十年的“见(jiàn)龙”事件。隆庆二年（1568），泉州府同知(tóngzhī)丁一中又在此桥南边筑亭，“以象龙首”，这座(zhèzuò)亭子被取名为“见龙亭”。桥、亭今均已无觅(mì)，但原址即在如今的见龙亭小区一带，附近另有“郑成功焚青衣处”古迹。

黄养蒙(méng)(méng)登甲第后，南安即在(zài)县治前为黄澄、黄养蒙父子立下“父子进士(jìnshì)坊”；后来，黄养蒙官至(zhì)吏部郎中时，又在县南门内为其立“天官坊”一座(yīzuò)。泉州(quánzhōu)城内，明时在中华铺为黄养蒙等人立有“辛丑进士坊”；后又在肃清门内清平铺，为黄养蒙（时任户部侍郎）立了一座“会魁坊”。黄养蒙没有辜负家乡人(jiāxiāngrén)的期望，为官之时，他“器度过人”“历官有声”。在南安，他还参与倡建南安新城(xīnchéng)，改建武荣慈济真人庙(miào)，以及组织民众疏通修复重要水利设施万石陂。隆庆二年（1568），泉州知府万庆聘请傅夏器、尤烈、朱安期、赵恒等人纂辑而成《泉州府志（隆庆本）》时，尚书黄光升与侍郎黄养蒙是该志书的总裁。

“龙影(lóngyǐng)”也曾藏在巷井之间

黄龙渡口已(yǐ)化作苍茫荒野

而今黄龙溪(huánglóngxī)上屹立(yìlì)起了黄龙大桥，桥上每天行人如织、车辆熙攘穿梭。昔日人声鼎沸(rénshēngdǐngfèi)的黄龙渡口，业已化作苍茫荒野。自从有了“黄龙三见”之后，黄龙溪上再未有人声称目睹过“龙影(lóngyǐng)”。神奇的传说故事，在永恒的时间面前，悄然“合龙”。

不过，黄养蒙(méng)在(zài)自己晚年时(shí)留下的(de)一篇文章却与“龙”有关，那就是《南安县龙须巷双井修复刻石记(jì)》。文章大意(dàyì)是说(shuō)在南安丰州古有二巷名为“龙须”，另有双井为“龙眼”。可惜时间一久，“二巷为民居所侵，仅存尺许，淖秽(huì)倾积，不可以行”。“龙眼”是东、西两口井，东井名为“九龙井”，西井因有民屋建于其上，“漫没已久”，连井名都不得而知。隆庆二年，广东人邱凌霄出任南安县令后，重辟龙须巷，而后疏浚东井，又新凿西井，“井泉冽而上出，老幼嗟叹，以为大观”。这(zhè)篇文章也算是为南安丰州关于“龙的传说”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。